最近一时兴起选了学校给留学生开的文学课，多了些让自己看文学性质作品的机会。虽说好像回到了高中语文课一般，但是却比高中多了一份自由的思维发散。第一节课上下来对吉田夏美老师很是佩服，她能迅速总结每个人回答的中心想法并加以讲解，这是我所没有的能力。
话说回来这节课读的是森鸥外的短篇小说あそび，原文不长，十几二十分钟足以快速浏览一遍了。
这是原文链接
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0129/files/2595_20436.html
首先说说小说背景，这部作品由森鸥外写于1910年。根据目前的划分，这正好处于森鸥外写作的第二阶段。其从如同舞姬那类浪漫主义的风格，开始向高踏派的写实风格转变。究其原因，私以为需要回头看一下1910年前所发生的一系列民主运动潮流。由于森鸥外是一个文人的同时，还是当时陆军军医部长，必然承受了当时大正民主运动的潮流。日俄战争结束的朴次茅斯合约受到日本国民的强烈反对带来了一系列抗议活动，进而演变成要求普选制度的民主化运动，形成了对国内的立宪主义。但在此同时日本的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又逐渐增强，形成了对外的帝国主义。因此可以说这是一个处于民主和军国共存的时代。对于森鸥外而言，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写出あそび这个作品的意义是值得去思考的。
本文一共提供了三个稀松平常的日常场景，每天清晨在家和女仆的对话，平日和文学工作者的交谈，以及普通的工作。我没什么文学功底，虽然我会说森鸥外在对事物场景氛围的细节描写上非常出彩，但在这之上也词穷了。所以我还是放过文学赏析吧，免得出丑。
进入正文，主人公木村是一个官吏(政府员工)，也是一个文人(很想吐槽一下森鸥外本人是不是烟瘾很大，木村从头到尾不论在干啥都要抽朝日香烟……)。他对任何事情都抱有一种玩乐的心态，用原文来说便是
「この男は何をするにも子供の遊んでいるような気になってしている。」
比如他对于工作的态度：
「役所の為事は笑談ではない。政府の大機関の一小歯輪となって、自分も廻転しているのだということは、はっきり自覚している。自覚していて、それを遣っている心持が遊びのようなのである。顔の晴々としているのは、この心持が現れているのである。」
简而言之就是别人工作的时候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只有木村是面带微笑的在干活。而作为文人而言，大家推崇的是那种能工作一整天，严厉写出批评意见的形象。然而木村却是：
「この男は著作をするときも、子供が好きな遊びをするような心持になっている。」
对此森鸥外进一步将这种行为比喻成：
「ガンベッタの兵が、あるとき突撃をし掛けて鋒が鈍った。ガンベッタが喇叭を吹けと云った。そしたら進撃の譜は吹かないで、rveil の譜を吹いた。イタリア人は生死の境に立っていても、遊びの心持がある。」
木村知道写作的严肃性，但他就是想搞点小动作。正因木村的这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他被周围各界的人批评。
比如他的上司：
「先代の課長は不真面目な男だと云って、ひどく嫌った。」
比如在文坛上：
「文壇では批評家が真剣でないと云って、けなしている。」
甚至是他的妻子：
「あなたはわたしを茶かしてばかしいらっしゃる。」
显然木村的性格是被周围的人所厌恶的。但是，森鸥外是在批判这种性格吗？私认为并不是。我们从原文可以看出，木村的同事虽然认为他对工作是玩笑的态度，但无法否认他的工作在稳步推进，也没有什么纰漏。即便被文学界所批评，他的作品依然可以通过报纸的征稿。那么森鸥外是如何描写他的同事的呢？
「同僚の顔を見れば、皆ひどく疲れた容貌をしている。大抵下顎が弛んで垂れて、顔が心持長くなっているのである。室内の湿った空気が濃くなって、頭を圧すように感ぜられる。」
任谁看到这种描写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愉快轻松，至少不让人感到压抑的工作环境。明明有像木村这样更为轻松的氛围，大家却要表现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这便引申出一个问题，木村为什么要有あそび的心态。
以下都是个人的胡思乱想，未必是森鸥外真正想表达的。不过查阅了一下国立图书馆的一些记事，有不少和我想法相近的内容，想必也有一定合理性吧。
对此我先引用一句大阪大学近代文学研究杂志中的一句话
「観念に抗する態度」
之前提到，这部作品写于日本同时具有对内立宪民主主义和对外帝国主义的时代，作为军人和文学家的森鸥外想必体会更加深刻。民主主义强调个人，帝国主义强调集体，这两者之间相互冲突矛盾。回到文中，我们不妨认为，无论是木村的同事，还是文坛的其他人，都是集体的体现。而木村的态度，则是个人意识的体现。这么说的依据是文中木村和作家朋友的一段对话，为了防止混淆我自己给说话的人加上了名字：
小川：「君。僕の芸術観はどうだね。」
木村：「僕はそんな事は考えない。」不精々々に木村が答えた。
小川：「どう思って遣っているのだね。」
木村：「どうも思わない。作りたいとき作る。まあ、食いたいとき食うようなものだろう。」
小川：「本能かね。」
木村：「本能じゃあない。」
小川：「なぜ。」
木村：「意識して遣っている。」
显然，森鸥外在这里表明木村的心态并非是自身性格所致，即并非本能，而是他有意识地去这么做的。私认为，森鸥外在这里借用木村和周围的冲突表达了了集体对个人意志的打压，同时也讽刺出当时的形式主义行为。就如同之前说的，人都快工作的累趴了，还要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这个样子是给谁看的呢？木村的工作已经顺利完成，却因为自身遊びの心持而被周遭指责。当个人的行为与集体不一致时，集体为了维护自身的正确性要反过来指责个人。大家都认为工作时应该是严肃的，但木村不严肃，所以他被批评。而森鸥外强调了个人的行为并非本能而是自身的意志，这便是最初说到的「観念に抗する態度」。因为身处于一个时代之中，会被这个时代固有的观念所渗透从而产生本能性的行为，但是如果存在强烈的个人意识，那么必然会意识到自身的本能从而打破固有观念。我们举一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比方说在古代社会中，大家的观念几乎都是男尊女卑的，因此当出现一个非常强势的，不符合大家固有观念的女性时，人们会不由自主的去污名化或是想方设法指责她。对此我再引用大阪大学近代文学杂志中的对あそび这篇小说的总结：
「観念の自明性に浸された身体や認識を再帰的に浮上させるための試みがそこには描かれている」
另外提一句，文中的木村无论是个人身份还是经历很大程度上和森鸥外非常相近。比方说二者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二者都是文学家，二者都离过婚等等……。所以不妨大胆地认为文中的木村就是森鸥外对自身的描写，所以木村的思想也是森鸥外本人的思想。森鸥外用甚至有些压抑的，普通到再无法普通的日常生活衬托出了木村这个人独特的思想观，凸显了木村是如何通过自身的意识，打破了已经接近定式化的周遭环境。
综上所述，我认为森鸥外的这篇文章并非想批评あそび这个思想，而是在当时人们仍在试图理解集体和个人的时代中，先进地提出了，集体固有观念之上更应存在着个人的意识，这样一个观点。这也是我所推崇的思维方式，至少人不能随波逐流的思考问题，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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